來源:sh.zhongkao.com 原創 作者:匿名 2009-09-14 10:52:44
今年陰歷初九是母親三周年忌辰。我們六兄弟幾經聯系,商定從不同地方在同一時間回鄉祭祀。從沈陽回老屯,我選擇的是走沈哈高速路。早上,我簡單的洗過臉,沈陽天已大亮,我看看表剛好是5點20分,就出發了。輕車熟路,不到九點,車到長春市,感到有點餓,下了高速路,見服務區有一家飯店,我就走了進去。我吃過飯,又出發了。
下午一點,我回到了老屯。我家是自然災害那年從五家子鎮搬來的。這里原是我外婆住的村子。外公去世早,我沒見過外公。現在老屯只有二弟還在這兒住著。他本來想到縣城去買房,我說:你要走了,在這里咱家可一個人也沒有了,老房這塊地方,可是父親,還有母親領著我一鎬一鎬開起來的。他就和我商量,能不能在老宅基地,蓋房子?我權衡再三說:“你如果不蓋,我蓋,等我退休后就上這兒養老,這兒空氣好,還有這么大一處園子,我自己種點地,這可是純綠色,沒污染的。”后來二弟把自己的房賣了,把老房扒了,蓋了現在的新房,按城里住宅標準,安裝了上下水道,安裝了抽水馬桶,還安裝了土暖氣,住著十分舒適,去年回家時我去城里買了太陽能熱水器,解決了洗澡問題。
我到了二弟家,兄弟們立即圍上來。我說,明天就是母親的忌日,都準備好了嗎?二弟說:“都準備好了。”三弟說:“我們商定明天六點出發,你看怎么樣?”我說:“應該六點出發,得早點。”
第二天,六點準時出發了。表弟楊萬輝開著他的拖拉機,拉著我們走在鄉間的土路上。表弟駕駛拖拉機的技術十分嫻熟,盡管道路坑坑洼洼,可是他義無反顧,勇往直前的駕駛著拖拉機左沖右突,讓我感到他手里好像不是拖拉機,而是匹剛剛訓練好的一匹野性十足的野馬。現在外婆家,也就剩一個后人住在這里了。大舅楊繼發是在解放戰爭遼沈戰役時犧牲的。大舅犧牲那年,外婆接到烈士通知書,一夜頭發就白了很多。第二天就到兒子走的那個路口站著,屯里人見了問:“楊大娘,你站在這里看什么呢?”外婆說:“我等我大兒子回來呢,他立了戰功了!”好多人聽了都跟著難過。就這樣,她一直在村口站了三年,也沒等到兒子。后來有一天,村里有一個叫周大先生的,對他說:“楊大娘,你兒子在戰場上犧牲了,不能回來了,我兒子和他一樣,也犧牲了,回不來了,回家吧,別等了。”外婆說:“犧牲了,不就是立戰功了嗎?怎么就回不來了呢?”周大先生說:“犧牲了,就是為國捐軀了,就是死了,人死了,就不會再復活,怎么能回來呢?回家吧,這大冬天,天這么冷,站在這雪地里凍壞了怎么辦?”聽周大先生這樣說,她好像明白了,從這一天起,就再也沒到路口去。
在我的記憶里,外婆是一位剛強的老人。聽母親說,老人先是沒了丈夫,接著大兒子陣亡了,再接著小女兒,已經許了人家,在談婚論嫁的年齡得了肺結核也走了。這些都沒壓垮老人。在我小的時候,外婆很喜歡我。在母親生二弟弟的時,她過江來照料母親,走的時候,就帶著我到江南來了。那一次住的時間比較長,從春天一直住到夏天。外婆十分樂觀。她教我唱民歌,還帶我到江邊去玩,有時候也領我到山上采藥,有防風、柴胡、地黃、百合、白頭翁、大薊、艾蒿,等等。柴胡又名驢馬錐。在這些藥材中最屬它長得別致。細長的枝莖上長著細小的葉子,綠油油的。我一邊跟著挖,一邊還認識了很多別的植物。在我的印象里,她總是朗朗地笑著。有一次我說:“我要和幾個小朋友去打鳥。”外婆說:“你呀,你打不到。”我把這話對幾個小朋友說了,他們說:“我們今天打的鳥都給你。”到了晚上,我果然一只鳥也沒打到,小朋友們把他們的鳥分給了我,有好幾只還活著呢。回到家里,外婆說:“沒想到你還真打到了,這活的就放了吧。”我說:“我有點舍不得,外婆說放了那就放了吧。”接著她告訴我鳥是不能打的,這鳥也跟人似的,少了一個,家里沒準誰還等著它回來呢。自此以后,我再也沒去打過鳥。我有三個舅舅,兩個姨姨。大舅叫楊繼發、二舅楊云閣、老舅楊繼坤。我始終也沒有搞清楚二舅的名字怎么沒有相同的字,而老舅的名字,卻和大舅中間的字是一樣的。我這樣想著,車早已出了村口,走在村后的土路上。二舅楊云閣和舅母孟氏的墳就埋在路邊。我看了后對大家說:人間許多事情回想起來真的很有意思,是巧合呢,還是冥冥中有一種安排。那年正月二舅不知為什么,一定要去北大荒,在離開屯子的時候,我當時正好在外婆家,和母親坐在車上。那時外婆還活著,二舅趕著馬車,當時二舅媽見車走在這里,非得要下車走,二舅就把車停了下來,二舅媽從車上跳下來,我看見她在壟臺上,一腳挨著一腳在壟上踩著,二舅媽一邊踩還一邊笑呵呵地說,這是我家土改分的地,現在搬家走了,再也踩不到了,我再踩一遍格子吧(農民種谷子,要在播種的地方一腳一腳踩實,不透風,才能保證種子發芽,農民管這道工序叫踩格子)。在車經過五家子鎮的時候,我和母親下了車,外婆一家就繼續北上了。誰稱想這一家去了北大荒,第六年二舅媽得了克山病,沒搶救過來,死了。母親收到電報后,到后山上,望著北方哭的死去活來,我去把母親從山上拉了回來。舅媽走后,留下了兩個女兒。二舅媽去世后,二舅說啥也不在北大荒住了,就又搬了回來。兩個表妹是母親一手帶大的,直到結了婚,才離開母親。那年他兩個女兒給她父母選墳地,誰也沒告訴她倆上哪選,她的女兒們居然選在了當年她媽媽踩格子的這塊地方。我一邊說著,車一邊快速的跑著,不到七點就到松花江渡口了。這里小時候是我母親回娘家經常帶我經過的地方。過去這里只有一條小木船,現在是鐵殼機動船,馬力大,荷載量也大,我們一行十幾人上了船,拖拉機也上了船。出發前本來想把轎車也開過來,弟弟說路不好走,現在看來幸虧沒開車過來,這江灣的路,車轍高低起伏真是沒個走。
過了五家子鎮,往西走不多遠就是墓地了。我家太爺的時候,住在江北五家子鎮里。1912年祖父和太爺逃荒從山東來到了這里,在西菜園開出了38坰地,后來老家來人多了,他就把地分給了那些從老家逃荒來的難民,后來這里自家只剩下四畝菜地。他失去土地后,就到鎮子里賣菜。他會袖里吞金(一種速算方法,把手藏在袖子里,計算得數),好多人都愿意和他做生意,不僅是他的價格合理,大多也是為了體驗這種神奇的數學運算。他的生意做得特別好,但他不攢錢,常年養著很多閑人,多的時候達四十多人。我就記住他一句話:我這一輩子什么也沒攢下,就攢下了這些人。他自己到解放的時候,因為沒有多少土地,也就成了貧下中農。土改的時候他是農會干部,他負責的一條街,沒死一個人,他從槍口下救下了好幾條人命。我家鄰居艾家叔侄倆在街里開了一家飯店,挨批斗了,有人說:“拉出去斃了。”爺爺說:“不該斃。”解放軍的夏司令問:“為什么?”爺爺說:“他們也沒有血債,也沒欺負過誰,就是一個做飯的,把他們斃了,在這街上,以后誰給我們做飯吃呢?”夏司令說:“放了。”爺爺常說:“吃虧就是占便宜,我要不是早些年自己把地分了,也成了地主了,還不知土改時怎么批斗呢?”后來,土改的時候,這四畝地也留在自己的家。這處菜地的地頭剛好有一塊天然的林地。太爺去世的時候,埋在了這里,爺爺去世埋在了這里,父親去世了,也埋在了這里,母親去世當然也就埋在了這里。我父親兄弟四人,二叔讀完書后,去了新疆,三叔在糧庫因[本_文_來_源_于_我_的_學_習_網http://Www.GZU521.Com]工作調動離開了這里,老叔后來去了烏伊嶺當了一名警察。現在這里已經沒有親人了。為母親祭祀的時候,表妹哭得十分傷心。我本不想在弟弟面前示弱,讓他們看到我的哀傷,可是當聽到她們的哭聲后,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,竟然像小孩子似的淚如雨下,白亮亮的淚珠兒,滾落下來,掉在地上。忽然,有一個小旋風刮到我的面前,消失了。我想可能是母親來看我了,不讓我難過。我想起母親也想到了父親在日時的情景,兩位老人是多么的可親可敬啊!可是,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,我心里還是十分難過。
父母在世時,我幾乎每年都要回家去看望他們。有一次,我回家的時候,剛好是中秋節,家里放了很多月餅,都是晚輩們送的。父親胃不好,我看見父親不愛吃飯,猜想一定是吃月餅吃的,就問父親是不是吃月餅了。父親說:“我只吃了一塊就這樣。”我和母親說:“這月餅是最不好消化的。”母親說:“在你們小的時候,我一過端午節就開始一分一分的攢錢,到了八月節前,也就攢夠了給每個人買一塊月餅的錢,就到供銷社把月餅悄悄買回放起來,你爸最喜歡吃月餅的,見買月餅回來了,就說,先把我那塊給我吃了吧,過節的時候,我就不吃了。我就拿給他。可是到了過節這天,我也不能看著你爸爸沒月餅吃,我就把我那塊月餅,送到你爸的手里,說,我多買了一塊,你吃吧,然后我就躲到一邊去,看著你們吃月餅,一連持續了五、六年,都是這樣。現在生活好了,這月餅多了,誰知道,人也老了,喜歡吃也吃不動了。”我最喜歡聽母親嘮這些家常了,平淡中總能讓人品出一些往事的滋味。
歲月是不能復制的蛋殼。它所盛裝的飛翔,早已遠去,留在心底的只有這記憶,我無法再去復制它。每當我想到離世的父母,心里常常十分難過。盡管我們誰也不想讓老人離去,可是大自然的規律是誰也抗拒不了的。祭母回來的路上,大家一直沉默著。我看著江水,還像過去那樣慢悠悠的流動著,只是瘦了一些。人生常常有許多無奈,是無法排解的,只要想明白了,就會感到就像這江水,是無法留住的,只有讓它悠然流去,也就自然輕松了。
晚飯后,我和弟弟們到外面去散步。去年村村通工程時,這里也破天荒修起了公路。我們弟兄六人沿著新修好的鄉間公路,向東屯走去。村里人看見了問長問短的,我們就和他們打招呼,握手、問好。在去東屯的路上,三弟再次談到母親。他說:“老媽活著的時候,做的菜真好吃;尤其是扒雞蛋,十個蛋放十一蛋殼水,拌上一點切得細細的肉末,在鍋底放一點油燒開,然后再把雞蛋放在鍋里,把鍋蓋一蓋,把灶坑里的火一拔啦,就不用再添柴火了。過十五分鐘后,打開鍋,焦黃,油汪汪的,顫巍巍的,再用刀像打豆腐似的打成方格塊,那濃濃的蛋香,真是又好看又好吃。”
這時我們剛好路過王樹仁的家門口,弟弟說:“王樹仁的弟弟王樹義,和我們家關系一直很好,每次上我們家來,老媽都給他做扒雞蛋吃。王樹義那人多好啊!可惜被雷擊了,才30多歲就走了。衛德增的父親老衛頭,有時到家來了,爸總是留他坐下來聊天,留他吃了扒雞蛋再走,那時吃的困難,老人熬啃得瘦的皮包骨,老父親也是有意讓他改善一下。還有一些親戚朋友都愿意到咱家來,母親都想著法的讓他們吃上扒雞蛋。”
在回來的路上又談到了兩個人:一是鄰居王立臣的媳婦,今年正月十三,因為胃癌去世了,在病發前,還不知道自己有病,每次胃痛了,就喝點面起子水了事,也不去醫院看病,等到感到有病,已經不行了,說走就走了;二是劉剛玉,村上一個唯一有文化但是沒離開村莊的人,誰家有什么事,都離不開他,他會電工活、瓦工活、木工活,還會照相、做主持人,紅白喜事,他都首當其沖,保證幫你辦得非常圓滿,還不要報酬。就這么個好人,突然腦出血,走了,村里沒一個人不懷念他的。我說:“記得上次回來,他對我說,好多年前在咱家看過一本書,叫《七國志》,可惜他沒看完,后來那本書就丟了。能不能給他找一本看。我回到大連還真的去書店找過這本書,可就是沒買到。我給他買了一本東周列國時期別的書,是馮夢龍寫的,還沒有送給他呢,他就走了。”
后來二弟又說到了父親:老父親遇事就能想得開。一次,村里80歲的老安頭,夜里在咱家地里摘了兩個南瓜,隊里喂馬的看見了。第二天告訴父親說,你家的南瓜被老安頭摘去了,你還不去找他要回來。父親聽后還笑呢,說:這老爺子,要吃南瓜和我說一聲,我給他送去,黑燈瞎火的摔著了怎么辦?也就壓根沒再提這件事兒。過幾天他還專門去給老安頭又送去了兩個南瓜,對老安頭說:以后想吃南瓜跟我說一聲,我就給你送來。可惜的是,沒過多久,老安頭病了,因為不能上山揀柴禾,被兒子媳婦說了一頓,還不讓他吃飯。誰知老人想不開,他喝敵敵畏,躺在自家的柴草垛死了。另一件事是:有一次柳十三的鵝丟了,楞說咱家的一只鵝子是他家的,父親說:是你的你就趕走吧。他就往回趕,鵝子這種禽類也很有意思,它合群,見有人來趕它們的伙伴,就上來咬他,那只鵝子也不和他走,直往鵝群里鉆。父親說:生鵝子是進不到別人家鵝群的。如果你實在認為這是你家的鵝,趕不走你就抱回去吧。他就往回抱,結果走到了半路,他媳婦把自家的鵝找到了,又給送了回來,一再道歉。父親不僅沒生氣,還對他說:“不就一只鵝嗎?都是自家養的,多一只少一只沒關系的,道什么歉?”
我們在老屯只住了兩天。因為各自都有工作,就離開了老屯。一路上我的心七上八下的,那歲月的蛋殼所裝過的舊事,現在已經變成了回憶。從建國到現在已經六十年過去了,經歷了那么多的事情,老一代親人也差不多都走了。故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上個世紀70年代安上了電燈,三年前安上了閉路電視,好多人家都安上了電話,老太太都掛上了手機,和在外打工的孩子們時刻保持著聯系。一切都變了,又仿佛一切都沒有變。但是有一點的確是變了,每個人都能吃得飽、穿得暖了,過去的苦日子終于熬出了頭。對于一個心理健康的人來說,回憶總是美好的。可我依然有一絲絲的痛,沿著往事的小路,在心田里蜿蜒著、蠕動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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