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你讓我走,可你在這里,要我去哪?】--吊蘭
我親愛的父親大人啊,我愛你,哪怕你不是。
白深,我喜歡你,你喜歡的是她。
小姐,讓我這樣喊你吧,我只是羨慕你啊。
這是蘇念悅的三句告白。也是最后她對自己的救贖。
【何所舍何所得】
偌大的庭院傳來一聲巨響,瑪瑙制的花瓶底靜靜溜在一邊,我不緊不慢的彎腰去拾地上的碎片。
"嘶--"我連忙把劃傷的手指握在拳頭里,站起來看向門口。
聞聲而來的女仆們收拾著地上的碎片,緊張地對我說:"小姐,請你不要碰它,讓我們收拾吧。"
沒有人看見我的手受傷了,地上沒有血漬,我轉身離開,苦笑著,我是故意的啊,這么明顯你們看不出來嗎,我瞪大雙眼看著手上的傷口,流出來的全部是沙子和泥土。
如果是這樣,為什么要給我這么真實的感覺呢,感覺到我是真的。
"悅兒!"身穿黑披肩的父親大人風塵仆仆歸來,他總是這樣,我記得,他是我的父親,是這座宅子的主人,我是他們的小姐,我現在都得這樣提醒自己了,我的記憶越來越糟糕了。
"悅兒,你的手怎么了,這些泥土是怎么回事。"父親皺眉著急道。
"老爺,小姐剛剛打碎了花瓶。"女仆們都跪下來,我看見她們的手都顫抖著。
"你們怎么辦事的,馬上清理!"父親大人對我的事總是格外的在乎。我漠視地看著,道:"父親,是我讓她們在外面侯著的,是我不小心。"
"悅兒……"父親抱著我,像重獲的瑰寶一般,我在他懷里笑靨如花。
……我有點淚目了,可我是沒有淚的,在那個我差點崩潰的晚上,我發現我是真的沒有淚。
父親大人,你是愛我的,一定是的,對吧。
寒風瑟瑟,若把話題休盡,也抵不過早冬的步伐。
九歲那年我大病一場,睡了好久,久到我以為我就要離開父親了,我墜入深淵苦苦掙扎,聽不見摸不著。
我只知道父親大人一定會陪著我,我不想他難過,三年前母親的過世給父親的打擊很大,他曾一度冷落我,不似以往的日子他讓我坐在他的肩頭,帶我轉圈圈了,我記得是母親抱著我掛在父親肩頭的,所以我祈禱著母親能夠回來,父親就會帶我玩。每每我掛著笑容喊著他,他冷冷的甩我好遠,我不懂,周邊的女仆竊竊私語著小姐長得真像夫人,笑起來也像,可為什么母親不回來呢,她也不笑呢,只有我一人在笑。
后來我被鎖在小房間里,父親大人終于愿意見我了,還帶了同排醫藥院里的白發伯伯來看我,我笑著指著白發伯伯:"父親大人,這是大翁翁,我和白哥哥經常去爬樹……的大翁……嗚嗚嗚……",白發伯伯一直微微笑著,頭一回他沒怪我又亂喊他外號,只是他眼色凄迷。父親大人卻抱著我哭了,說對不起,一股兒沖動,我也哭了,喊了好久的父親。
往后的那兩年里,父親在我身邊。我生病躺著床上,父親陪著我翻以往的相冊,我看著他,他的眼神里滿是懷念,我尚好時坐著房間里,父親與我數獎杯,我們一起回憶那些點滴。在他對我不聞不顧的那一年,我抱著父親五歲送我的木偶娃娃,一直做個乖孩子,就盼著父親轉身能看見我,一切如愿以償。可我指著窗外,父親卻搖頭,問我:"父親陪著悅兒不好嗎……"
我有先天性的心臟病,母親大人也是因為這樣去世的,我也暈過去過,醒來一切如初,也曾一覺醒來一切如愿,我是幸運的。我小心翼翼的呆在父親身邊,他就帶我出去和小伙伴玩,帶我去游樂場,白深哥哥說:"小悅要趕快好起來,我們去游大江南北!""就我們嗎?""嗯!""好,拉鉤……"
恰似今年元宵節放孔明,火樹銀花,父親問我:"悅兒會一直陪著父親嗎?"我假裝沒聽見,叫父親與我一起放孔明,淡黃色的小孔明被照的很亮,我們把手放開,我指著那盞孔明說:"父親你看!"小孔明像明白我的意思一樣,把有字的一面轉過來,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"悅兒永遠在",父親把我舉起來歡呼著,我們一起哈哈大笑,小孔明飛得很高很遠,我記得的,我不能忘了,不能忘啊……
模糊中,我有意識的醒過來卻恍惚睜不開眼,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,
"她什么時候能醒?"
那個男聲嗤嗤一笑:"你懷疑我?……你放心……等會你……"
"……"
"……醒來你可別露出什么破綻………有問題來找我,我都會來檢查,你可要記得……"
"……多謝……"
是父親大人的聲音,我動動嘴唇發現我原來一直是笑著的,挺好,如果我沒醒來父親大人也不會自責吧。
【往事不可追】
窗外嘰嘰喳喳的鳥聲催促著我白姑姑就要來了,一想到白深哥哥也要來,我有點耐不住性子,對為我梳妝打扮的女仆們催促道:"能快一點嗎?客人要來了……""是……是,小姐……"那為我戴鬢花的女仆唯唯諾諾地應到,等待著,胭脂盒又被一個莫名擔驚受怕的女仆碰翻在地,對她們這種時有發生的狀況我已數見不鮮,也不想聽那女仆的道歉,丟下一句"行了,各去干各的事"就趕去大廳。
"悅兒,來這,這是你白姑。"父親大人叫喚著我過去,拉攏我過來,我笑著和白姑姑打招呼,順便問白深哥在哪。白姑姑被我逗樂了:"小丫頭,就知道你白深哥!嘍,來了!"
我順勢望去,眼前一名男子,身材欣長,著一襲墨藍長衫,舒眉朗目,甚是俊俏,他望見我驚訝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了,我嗔怪道:"白深哥,你來了!小悅等你很久了!"
"是是是,是我讓小公主久等了!"無可奈何的語氣。
"不要叫我小公主!"
他連忙躲開,正經著:"不是最喜歡扮小公主了?"
"是……才不是!五六歲誰不想當小公主啦!不準笑!"
然后兩個人鬧在一起,白姑姑望著兩雙背影意味深長地皺眉:"這孩子?……""也真是……"蘇宅之主沒有聽出言外之意。
"好了,別鬧了!"我消停下來看著他,他說:"自從你上回大病我們都三年沒見了,以前病殃殃的,現在生龍活虎了?還是以前好哈哈……別打了……我……"
"……白深哥真覺得我以前好?"聽他一言我陷入了沉思。
他頓了頓疑惑道:"怎么了?"
"我聽有的女仆說我像變了一個人……你說她們是不是覺得我現在不好……"越說越委屈,打開那只伸過來的魔手,我佯怒道,"不準彈額頭!"
他哈哈著:"我們小悅怎么這么傻,女大十八變知不知道?沒人說你現在不好。"
我滿足的笑笑,心想:我說的又不是相貌……
他問我:"你還記得當初和我拉鉤的約定嗎?"
疑惑片刻,我僵了僵笑容:"嗯……有嗎……什么?"
"就是你生病時在天瑤湖……小悅,你怎么了!?小悅……"白深說道一半見我痛苦不堪的扶著額頭,頓時心亂如麻。
而此時我的頭好痛,想著什么約定,什么湖畔,什么……為什么我什么也記不起來?!
"母親!!蘇叔……小悅她……"白深哥在喊……
"悅兒!!……"父親過來了嗎?父親大人我好難受……頭……就像要炸開一樣……意識直往虛無中下墜。
再睜眼我躺在大床上,父親推門而入剛好見我起來,嚴肅的表情淡下來,喜悅染上了眉梢。本來欣慰的我瞥見他身后一個挺拔的身影,再看清楚了,那是一身玄袍,表情冰冷,連同眉目都帶著嘲諷的意味,漫不經心的站在原地的年輕男子,我的心就像起了疙瘩般心顫,我已經幾年沒看見他了……
三年前我大病初愈情況極不穩定,磕磕碰碰經常暈倒,都是他來為我檢查,我不喜歡他,就像我不喜歡生病,這樣持續了接近一年,我終于忍受不了恐懼去質問父親:"悅兒不是好了嗎,為什么還要看醫師?父親,我已經不會暈倒了,我已經好了!悅兒不要看病!!"父親安慰我,說好起來就不會了。我好起來了嗎,我不知道,但我再沒見過他了,我也少了心中的一個疙瘩……可他又來了?為什么?一陣凄涼在心頭蔓延。
"悅兒,"父親避開我的目光,自顧自說著"醫師已經看過了……好生靜養,沒大問題。"
我靜靜地把視線移到那位男子身上,他直直的盯著我,眼里的不屑……仿若在看一個劣質品……我愣神沒了言語。
父親說了一句便關門讓我休息了。
我真的怕了,他肯定發現我身體的癥狀了……這兩年來我不敢說,不敢言的都被知曉了……
兩年前我真的很想擺脫他,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好,我總會莫名暈倒,或者是走著突然頭暈目眩,半會才好。我小心翼翼的,一切按著父親的安排走,因為我不能睜眼是噩夢。一次意外讓我發現了不暈的方法,那天庭院的桃花初開,望著母親的照片,我突發奇想,想去摘一支送給她,母親生前最愛桃花了,我問過母親為何花中獨偏愛它,母親卻說著我聽不懂的話,她說桃花是愛情的俘虜。
我沖出房間,避開仆人,碧天池東北邊的桃樹是母親親手栽種的,我想取枝頭最淡雅的那支,便搬來凳子爬上桃樹,把那枝條摘下卻一個人猛的往下栽了下去,下意識的用手臂保護頭額,摔在地上時我的心跳仿佛瞬停,頓時一陣惡心讓我失去思想,頭昏腦漲的竟然握著地面的泥土一個勁的往手臂的傷口上塞,直到氣喘吁吁我才發現我在干什么。
我的傷口已將泥土和沙粒填滿,難以置信的,我不再有任何負面的感覺,甚至是……精神亢奮……全身充滿了力氣……
一切都匪夷所思,可我就像抱住了一株救命稻草,有恃無恐著,自虐試的嘗試著,于是往后我再沒見到他,父親也不再過問,治理的方法我已找到,他這個醫者向來給我看病不開藥,病不得好要他有何用。
可我怎么就想不到,哪里有拿泥土做藥材的藥方啊……我是一個怪人……
我思索許久,恍然間下床打開房門,唯有那個醫者還處在一邊,我也無暇顧及其他,便用著冰冷的語氣問他:"你為何從未為我開過藥?"我知道他定是知我的意思的,我母親離不開的藥,我卻從未吃過。
我想過他千千萬萬種回答,卻沒想到他竟說:"你是一個聰明人。只可惜,沒有心怎么治這種病。"
【一響貪歡身是客】
對呀,沒有想怎么治這種病。
把雙手合攏按在胸膛上,咚咚咚咚是誰的心跳聲?
父親大人,我向你要的答案,你怎么這么告訴我?
怎么就讓我發現了呢……?
醫者應仁心,可他卻將殘忍都拋給我。一針見血也一針見效。
那個晚上我感覺他在開玩笑,哪里有沒有心的人有心跳,我告訴自己這實屬無稽之談。
待到進夜暗覺父親房間燈應尚且還亮著,心細思會兒,躡手躡腳地出門。
夜里的大樓靜謐非常,路過紫蘭閣聽見有人在碎碎私語,附耳去聽,原來是下人之間的閑聊,聽著好似在說我,便順理成章的興致勃勃的偷聽。
"……你們說小姐這病是怎么……"一女仆小心說。
一男家丁打斷道:"你們可有看見那個醫者?"
"有啊……長的可俊郎了,并沒有傳聞那么恐怖……"眾人紛紛應和,有人繼續道:"你們小心點,他幾年前經常來的…每每老爺都大怒,這段時間在老爺身邊做事千萬注意…"
有人小聲發問:"小姐醒了嗎?"
"應是。不然老爺不會請醫者離開。""我們倒希望她別醒,看見她的臉就心顫…""雖然小姐看起來與常人無異,可我真不敢碰她……"大家面面作噓,面目驚慌。
一個始終沉默的女仆開口說:"你們聽過'蘇府千金失蹤'一說吧?"
"那不是假的嗎?還說是得了傳染病一年內不能見人呢…"
"我聽聞蘇家小姐四年前就……就已經…死了…"女仆變得有點神經兮兮,"死了一年后老爺又帶回一個小姐……你們看老爺那個樣子…不就知道了……"
"那年郎中都說無力回天,怎么會突然就好了……你看才多久就…"
"是啊……"知情人的聲音都在顫抖,"小姐早就不在了才對…"
門外的我一陣鏗鏘,靠著墻才勉強扶住身體,往常仆人對我的態度涌上心頭,我心灰意亂,不想再聽了,門縫間傳出的聲音卻進近在耳邊。
"……所以小姐……"眾人吶吶,"真的是怪物嗎……"
"可別亂說!這話要是老爺聽到……"有人害怕起來。
又有女仆道:"你們知道為何府里招收下人嗎?……因為四年前,三年前在府里干活的大都被老爺辭去……"
"我!我、我還看見過小姐手抓著泥土吃……"一男家丁惶恐不安起來。
"這是怪物啊……""府里養了個怪物?""怎么辦……""大家可別說……這話不能說!說了可是禍患呀、千萬別讓老爺,小、小姐聽到了……"
父親大人,我真的不是一個服輸的人啊,我渾渾噩噩的來到你房間,差點兒闖進去,卻在離門外幾米聽見你沙啞的聲音,我看見你拿著裝有我的照片的相框,照片里的我沐浴在暖陽下,抱著一個木偶娃娃,笑得爽朗…
而你卻說著相反的話,你口中一直念叨著對不起,說悅是父親的錯,父親會還給你,你說悅兒可有想父親?你說……悅兒父親沒有忘記你啊。
你眼神流露出的痛苦是我從未見過,你的慚愧言語是我從未聽過,你說過不會讓我再受傷,你說你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蘇府寵上天的大小姐,你說在你的羽翼下我可以任性,可你卻沒說,悅兒還記得以前嗎。
細思極恐。
明年是我及笄之年,府里上下都在操辦這事。我已滿十四,可我只活了十三年。記憶里有許多空白,年幼的事忘得一干二凈,連縮影也無,父親又向來小心避過,不與我談及母親。我……應該早就發現我是那個木偶娃娃了。土生土長,一切的一切瞬間都說得通了,我再無法逃避。
我心愛這個娃娃,早年愛不釋手,它陪我日日夜夜,伴我笑逐顏開,伴我苦中作樂,我也曾一無所有,它是唯一寄托。我醒后在房間翻找未得,問過仆人,幾乎無人知曉,問過父親,卻道,娃娃尚多,或許已被清理掉了。堅持了幾月我也信了,雙手空空的失落之感最后難免也成習慣。
絕望在心尖,心疼的咬得嘴唇煞白,想像過去一樣一哭為快,鏡子里的我瞪大雙眼也流不出淚來,原來我是恨的,恨為何制造我卻留有瑕疵,恨為何我沒有選擇的余地,恨父親那慈悲眼神望著我是在透著我看他的親女兒。同時我又在貪念,我時日無多。我突然領悟民間小說里寫的:知否此非我所有,不可不舍奈何?知否此非我所能鐘,不可不舍奈何又奈何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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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你來要什么答案?"百娘輕抿一口茶,從檀凳上站起,緩緩走到垂釣在房頂的吊蘭旁,那吊蘭仿若有靈性,莖頂端簇生的葉片,由盆沿向外下垂,悄悄地開始飄動,形似展翅跳躍的仙鶴,靜候幸臨。她手指撫過花骨朵,白花競開,數朵一簇,禮貌疏離地散開在花序軸。生生的在近寒的冬日室內與別花爭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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