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例今早是要和馬老師去經石峪的,醒來卻聽到雨點敲打窗外鐵皮的聲音,便頓生了些懶惰。還是馬老師執著,在他的“雨中登泰山別有一番情趣”的誘惑聲里,我才拿起雨傘,和他一起走進了飄搖的風雨中。
路上邊走邊聊,不覺已到紅門。拾級而上,此時的盤山道上已是流水淙淙,雨水匯成的一道道小瀑布,正從一磴磴的石級上順流而下。山道兩側的店鋪業已開門,只是無人問津,冷清得很。就連平;顫姷墓穬,也是靜靜地臥在門口,似乎是在享受著這難得的安然。望著腳下泛著亮光的青色條石,心中竟莫名地升騰起一種對它的崇敬。歷史的車輪在它的身上無情地輾過,使它再也無法尋回當年的青春;歲月的滄桑早已磨去了它的棱角,使它本來偉岸峭拔的身軀日漸消瘦孱弱。能給它帶來慰藉的是,從雜沓的腳步聲里,它曾目睹了一個叫孔丘的學者和他的一群弟子在它的身上走過,他們的高談闊論讓它言猶在耳,甚至他們襟飄帶舞的窸嗦聲它還清晰可聞;從紛亂的身影中,它分明看到了那一統華夏,自詡“功蓋三皇,德過五帝”的始皇帝的王者霸氣;它更忘不了有一位面容清瘦的詩者,踽踽獨行,正是它用蜿蜒盤旋的身軀把他送到了岱頂,于是“會當凌絕頂,一覽眾山小”的喟嘆隨著山風呼嘯而來,至今仍在它的耳畔回蕩。
過了萬仙樓,莽莽蒼蒼的綠色一齊涌入我們的眼簾。密密的雨斜織著,路邊的每一片樹葉上都是翠色欲滴,綠得那么鮮潔,那么光亮,仿佛每一片葉子后面都跳動著一個鮮活的生命。樹葉上鑲嵌著的一串串雨珠似乎是斷了線,它們跳躍著,滾動著,倏爾已不見了蹤跡。草葉也不堪重負,將雨珠悄然抖落在大地母親的懷中。雨落在傘上,啪嗒,啪嗒,越發顯得石路的靜寂與幽長。
在山路上也能間或看到一兩頂花傘,在雨霧中的山道上和叢林里游走穿行。剛過漱玉橋,我就仿佛聽到了隨風而來的夾雜在雨霧中的悠揚琴聲。哦,前面就是“高山流水之亭”。駐足亭前,心馳神蕩。不就是在這座亭子里,神俊飄逸的伯牙盤膝而坐,撥弄琴弦,釋擔而立的子期正在凝神傾聽嗎?慷慨激越的琴聲在伯牙的指間流淌,聲振林木,響遏行云。俄而,伯牙志在高山,子期道:“巍巍乎如泰山。”少頃,伯牙心在大河,子期又說:“洋洋乎若江河。”高山尚在,流水依然,而今知音又何處覓尋?
過亭東行便來到了經石峪。經石峪四面環山。龍泉峰聳峙于東,狀如竹筍;炮高嶺橫亙于西,宛若睡螺。澗水從西北方的叉溝亂石之中泠泠而出,流匯成溪,順勢而南。經營茶水早點的老張此時早已張好大傘。我們坐在傘下,啜飲著甘泉泡制的老干烘,流連著雨中山色,頓覺心曠神怡。甘美馨香的茶水不僅浸潤著我的臟腑,更滌蕩著我的心靈。靜坐在山的懷抱里,讓我感到了山的博大,人的卑微。眺望龍泉峰,峰間不知何時竟漫起了如紗似的薄霧,自南而北,仿佛一幅寬大的白色幕布在緩緩地拉過,對面的勁松和巉巖已悄然隱藏得無影無蹤。不一會兒,四面全起了霧,在我們的眼前翻騰飛旋。正為身處幻境而飄飄然的我們竟又不知何時還歸了人間,那碩大的幕布正被一雙無形的大手一點一點地輕輕卷走。
距喝茶處前兩三步處便是曝經石。被稱為“大字鼻祖,榜書之宗”的經文,字徑約50厘米,均被紅漆描過,字體似蛟龍縱逸遒勁,神采如佛一般瀟灑安閑。經文歷經千年風雨的剝蝕和世人無度的捶拓,現已殘滅過半。眼前的它們已無力支撐起自己沉重的身軀,只能仰躺在你的面前,低聲訴說著它們曾經擁有過的輝煌和歷史的巨變滄桑。我凝視著,凝視著這些歷史的見證者,是它們又把我帶到了廟宇森嚴,古樹參天的千年古剎,讓我坐聽晨鐘暮鼓,仰看老樹昏鴉。鐘罄之聲抑揚頓挫,梵唄清音不絕于耳,這些聲音和在一起,在空曠寂靜的山林之中穿越回響。
手把茶杯,眼前云霧又起,耳邊流水潺潺,此時的我已然不知是身處山中,還是山在我的心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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