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老師是我的啟蒙老師,和我同村,樸實得像個農民,只是胸前比農民多了兩支自來水筆。
王老師當了一輩子小學教師,是學校的元老,沒有什么大的功績,但是村里每一個走進學堂的人,都有他的一份功勞。我們的學校建在一個位于各村中間的山頭上,而我們村在比學校山頭還要高許多的另一個山頭上。小時候讀書,每天,我們早早來到村頭集合,等待王老師,接著,晨曦中,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,就會現出一幅師生趕學圖:一個孩子王與一群孩子喚醒沉睡的山谷,下了山,走過一片田地,爬上學校所在的山頭。放學了,又一起回來,一天沿著這彎彎曲曲的路走兩個來回。回想起來,我的好多知識竟是在這條小道上學的呢!彎彎曲曲的山道,灑滿了王老師對我們的愛,記錄著王老師對我們的深情。在上學放學途中,我們學他幫老人提東西,學著他親切地與路旁田地中的人打招呼,跟他一同觸摸山路四季美景,一同感悟彎彎小道上的師生真情。正是在這條山道上,我們知道了什么是團結,什么是互助,知道了山寨的歷史,知道要走出山寨去上高一級的學校。
那時,在我們眼里,他不僅是老師,好多時候,我們一喊出口就是“爸爸”,父母都忙于活計,把我們交給王老師就不怎么管了。背著學生上學對于在這條山道走了幾十年的王老師,那是常事。那次,本來出門時天氣不錯,我們扶著砍柴傷了腳的一個同學去上學,半途中突然變了天,風雨就要來臨,王老師知道同學腿上的刀傷不能淋雨,就讓我們用備用的油布給他披上,把受傷的腿裹嚴實,背上他迅速往學校趕。但雨來得很快,山道上是那種紅白色交雜的土,坡度又大,平時連牛都經;,下了雨后的山道十分難走。王老師走得快而小心,并囑咐我們踩著他的腳印走,這是他的一貫做法,王老師走在前,我們再踩著他的腳印走,這樣就不容易滑倒。雨越下越大,有時他的腳印因為滑而比他的腳要大兩三倍,我們一個接一個踩著他的腳印,盡管全身濕透,卻沒有滑倒。終于,他們摔倒了,王老師左腳跪著,右腳滑了出去,重重地坐在了泥水里,但那同學好好的仍在王老師背上。我知道,只要他騰出一只手,是可以避免的,但他雙手摟緊的是那同學的腿。我們去攙扶時,王老師已是一身的泥水,卷起褲腿的膝蓋上滲出殷紅的血,和著泥水流下。盡管那同學和我們都央求他放下,王老師還是繼續背著那位同學走。那一刻,我只感覺順著臉頰流到嘴里的水,有一股濃濃的咸味。
常想起王老師那寬大的、盛滿愛的腳印,他背著學生在風雨中艱難行走的畫面像一幅剪影,一直成為我心頭的一抹亮麗陽光。
那時我們家里窮,從上學起到小學畢業,我們幾個男生的頭發都是王老師理的。他有一把舊的手動推剪,我們常常幾個人相約去他家剪頭發,不管多忙,他都理得那樣耐心。理完發,我們一個個由長毛古瘦變得很精神,王老師撫摸著我們的頭,笑了,可他的手卻被磨出了血泡。理發時,他常講些道理,我們都聽得十分真切,只覺得他的教誨隨著他的每一次撫摸,從每一根頭發滲入我們的心里。
畢業那年,王老師更忙了,為了我們都能升入初中,他要求我們早起,在上學途中背一背語文,下午放學,他將班里需要輔導的同學留下給他們講解數學。有時他還要到鄰近的幾個村子家訪,好些日子,直到暮色蒼茫,王老師才高一腳,低一腳走在回家的山道上。他從學校拿回一塊小黑板,購置了一些書籍,晚上,就把我們召集到家里進行輔導。那時我數學最怕應用題,我至今仍清楚的記得他一邊用毛巾揩汗,一邊不厭其煩地給我講數學應用題的情景。
我和我的同學們都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,可惜他的事跡只有村里人知道,只有我們的成績可以體現,連校長也只是說:王老師瘦了,他教的學生,不錯!那一年,是我們村的畢業生考取初中最多的一年,而他的孩子卻沒有考取,因此,他的家人總說他只會教別人的孩子,孩子對他也有看法。
我感謝王老師,是他教會我怎樣做一個有骨氣的人。記憶中,冰棒可是兒時夏天的奢侈品,一次我和幾個同伴竟然蹲在一旁看另一個同學吃冰棒,那個同學心不在焉,冰棒一邊快淋下了,同伴眼瞅著,口水都快流出來,提醒他快咬,不然要掉地下了,那個同學故意搖一搖,趾高氣揚地說掉了也不會怎么樣。王老師路過見到,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他那嚴厲的目光,他把我們叫到辦公室,給我們講了許多,我沒能理解多少,但至少明白了什么叫志氣。末了,他給我們每人買了一個冰棒,我們吃下冰棒,幼小的心里卻暗暗下著決心。
心目中的他很偉大,寫起來卻是那樣平凡,其實老師從事的是平凡的工作,寫下的也是平凡的人生,而這些平凡的瑣事卻讓我深刻體會到了那師愛的醇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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