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憶中的故鄉,黑黝黝的一方土,紫紅色的番薯便藏匿在這片黑土中。小時候,也會固執地認為,烤番薯的香味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香,番薯的香,便是鄉土的氣息。也許現在,我依然是這樣認為,夢中出現的故鄉的淡淡輪廓,也似烤番薯的香氣一樣裊裊而真切。
小時候,我特別鐘愛烤番薯的味道,也總會好奇黑黑的土里怎么會生出那么美味的東西,但奶奶家卻不種番薯。每次鄰居家飄來濃郁而勾人食欲的香時,我就會厚著臉皮跑到他們家,定定地看著他們。鄰居們總是笑著捏捏我的鼻子,樂呵呵地挑出兩個最大的給我:“小饞貓,拿好。”我總是笑歪了嘴,歡天喜地地接過番薯,甜甜地喊聲:“謝謝伯伯!”便一蹦一跳地跑回家。我顧不上燙,一邊吹氣,一邊手忙腳亂地剝開烤得炭黑的皮,極為享受地啃那金黃誘人的肉。奶奶每次笑著點點我:“沒羞沒臊的丫頭。”我卻不理會,一個勁地啃著美味的番薯,沖奶奶得意地笑。那濃郁的香伴了我整個童年,在我對故鄉的記憶里,便唯有這種香,代表了我心中鄉土的氣息。
長大后,我回到了城里,城里卻沒有那些紫紅色的番薯,沒有那陣能牽著我走的香味。奶奶有時打來電話:“囡囡,有空多來來鄉下,奶奶烤番薯給你吃!”爸爸卻總拿過電話:“媽,都什么年代了還吃那沒營養的東西。”見我在一旁眼巴巴地望,媽媽拉拉我:“寶貝,乖,媽媽給你買好吃的去,就別惦記烤番薯了。”我不說什么,只是呆呆地想那炭黑色的番薯,想那股好聞的香味。媽媽怎么知道那不僅僅是番薯,更代表了我對那片鄉土的記憶。
那天放學時,繁華的街,各色美食,高大建筑上的燈流光溢彩,我的目光卻被一個倚著大烤爐的老人吸引了。在熱鬧的街上,唯有那一角是那樣冷清,只有老人和那個和他一樣蒼老的大烤爐。那不是烤番薯嗎?我驚喜地跑去,還沒跑到,一股厚重的香撲鼻而來,那樣熟悉,和記憶中的氣息一模一樣。我“哇”了一聲,急急地對老人說:“爺爺,幫我把這兩個包起來。”我指著最大的兩個,指手劃腳而又止不住笑。老人抬頭看了我一眼,蒼老的,布滿溝溝壑壑的臉上浮起一絲憨厚的笑意。他一邊把番薯裝進袋里,一邊說:“你這樣大的孩子都不稀罕這玩意了。”我笑了:“誰說不稀罕。”心中想:怎么能不稀罕呢?這一個個不起眼的烤番薯,可凝聚了我對鄉土的全部記憶。老人剛要把袋子遞給我,想了想,又往袋里多放了一個半大的番薯,憨厚地笑笑:“這個算送你的。”我付了錢,接過袋子,和小時候一樣,笑歪了嘴,歡天喜地地說聲:“謝謝爺爺!”便一蹦一跳地走了。
路上,我拿出番薯,卻不吃,只是定定地看著,依舊是被烤得焦黑的表皮,破損處露出金色的肉,升騰著暖暖的熱氣,散發著仿佛泥土般厚重,濃郁,熟悉的香。那不就是我對鄉土的記憶嗎?我輕輕剝去皮,咬了大大的一口,呵著熱氣,回味那童年時的美味。
我手捧番薯,卻只覺得我捧起的是整片鄉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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