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源:中考網整理 作者:中考網編輯 2017-01-12 18:34:05
滇行短記
老舍
(一)
總沒學會寫游記。這次到昆明住了兩個半月,依然沒學會寫游記,最好還是不寫。但友人囑寄短文,并以滇游為題。友情難違;就想起什么寫什么。另創一格,則吾豈敢,聊以塞責,頗近似之,慚愧得緊!
(二)
八月二十六日早七時半抵昆明。同行的是羅莘田先生。他是我的幼時同學,現在已成為國內有數的音韻學家。老朋友在久別之后相遇,談些小時候的事情,都快活得要落淚。
他住昆明青云街靛花巷,所以我也去住在那里。
住在靛花巷的,還有鄭毅生先生,湯老先生①,袁家驊先生,許寶馬錄先生,郁泰然先生。
毅生先生是歷史家,我不敢對他談歷史,只能說些笑話,湯老先生是哲學家,精通佛學,我偷偷的讀他的晉魏六朝佛教史,沒有看懂,因而也就沒敢向他老人家請教。家驊先生在西南聯大教授英國文學,一天到晚讀書,我不敢多打擾他,只在他泡好了茶的時候,搭訕著進去喝一碗,趕緊告退。他的夫人錢晉華女士常來看我。到吃飯的時候每每是大家一同出去吃價錢最便宜的小館。寶馬錄先生是統計學家,年輕,瘦瘦的,聰明絕頂。我最不會算術,而他成天的畫方程式。他在英國留學畢業后,即留校教書,我想,他的方程式必定畫得不錯!假若他除了統計學,別無所知,我只好閉口無言,全沒辦法。可是,他還會唱三百多出昆曲。在昆曲上,他是羅莘田先生與錢晉華女士的“老師”。羅先生學昆曲,是要看看制曲與配樂的關系,屬于那聲的字容或有一定的譜法,雖腔調萬變,而不難找出個作譜的原則。錢女士學昆曲,因為她是個音樂家。我本來學過幾句昆曲,到這里也想再學一點。可是,不知怎的一天一天的度過去,天天說拍曲,天天一拍也未拍,只好與許先生約定:到抗戰勝利后,一同回北平去學,不但學,而且要彩唱!郁先生在許多別的本事而外,還會烹調。當他有工夫的時候,便作一二樣小菜,沽四兩市酒,請我喝兩杯。這樣,靛花巷的學者們的生活,并不寂寞。當他們用功的時候,我就老鼠似的藏在一個小角落里讀書或打盹;等他們離開書本的時候,我也就跟著“活躍”起來。
此外,在這里還遇到楊今甫、聞一多、沈從文、卞之琳、陳夢家、朱自清、羅膺中、魏建功、章川島……諸位文壇老將,好象是到了“文藝之家”。關于這些位先生的事,容我以后隨時報告。
(三)
靛花巷是條只有兩三人家的小巷,又狹又臟。可是,巷名的雅美,令人欲忘其陋。
昆明的街名,多半美雅。金馬碧雞等用不著說了,就是靛花巷附近的玉龍堆,先生坡,也都令人欣喜。
靛花巷的附近還有翠湖,湖沒有北平的三海那么大,那么富麗,可是,據我看:比什剎海要好一些。湖中有荷蒲;岸上有竹樹,頗清秀。最有特色的是豬耳菌,成片的開著花。此花葉厚,略似豬耳,在北平,我們管它叫做鳳眼蘭,狀其花也;花瓣上有黑點,象眼珠。葉翠綠,厚而有光;花則粉中帶藍,無論在日光下,還是月光下,都明潔秀美。
云南大學與中法大學都在靛花巷左右,所以湖上總有不少青年男女,或讀書,或散步,或劃船。昆明很靜,這里最靜;月明之夕,到此,誰仿佛都不愿出聲。
(四)
昆明的建筑最似北平,雖然樓房比北平多,可是墻壁的堅厚,椽柱的雕飾,都似“京派”。
花木則遠勝北平。北平講究種花,但夏天日光過烈,冬天風雪極寒,不易把花養好。昆明終年如春,即使不精心培植,還是到處有花。北平多樹,但日久不雨,則葉色如灰,令人不快。昆明的樹多且綠,而且樹上時有松鼠跳動!入眼濃綠,使人心靜,我時時立在樓上遠望,老覺得昆明靜秀可喜;其實呢,街上的車馬并不比別處少。
至于山水,北平也得有愧色,這里,四面是山,滇池五百里——北平的昆明湖才多么一點點呀!山土是紅的,草木深綠,綠色蓋不住的地方露出幾塊紅來,顯出一些什么深厚的力量,教昆明城外到處人感到一種有力的靜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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